五、幽愤
无名氏
清诫
天长而地久，人生则不然。又不养以富，使全寿其年。
饮酒病我性，思虑害我神。美色伐我命，利欲乱我真。
神明无聊赖，愁毒于众烦。中年弃我逝，忽若风过山。
形气各分离，一往不复还。上士愍其痛，抗志凌云烟。
涤荡去秽累，飘邈任自然。退修清以静，存吾玄中玄。
灯心煎思虑，泰清不爱尘。恍惚中有物，希微无形端。
智慧赫赫尽，谷神线线存。
〔赋也。忧人生之易沉、愤坠落也。〕
朱穆
绝交诗
北土有鸱，不洁其翼。飞不正向，寝不正息。
饥则木榄，饱则伏泥。饕餮贪污，臭腐是食。
填肠满嗉，嗜欲无极。长呜呼凤，谓凤无德。
凤之所趋，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
〔赋而比也。鸱凤不同途，愤败类也。〕
张籍
雀飞多
雀飞多，触网罗。
网罗高树颠，汝飞蓬蒿下，
勿复投身网罗间。
粟积仓，禾在田，
巢之雏，望其母来还。
〔比也。愤小人以利杀身也。〕
无名氏
秦家行
慧宇飞光照天地，九天瓦裂屯冤气。
鬼哭声声怨赵高，宫花摘尽扶苏泪。
祸起萧墙不知戢，羽书催筑长城急。
剑上忠臣血未干，沛公己向函关入。
〔赋也。愤势不足恃而大祸随之。〕
韩愈
病鸱
屋东恶水沟，有鸱堕鸣悲。青泥掩两翅，拍拍不得离。
群童叫相召，瓦砾争先之。计较平生事，杀却理亦宜。
夺攘不愧耻，饱满盘天嬉。晴日占光景，高风送追随。
遂凌紫凤群，肯顾鸿鹊卑？今者命运穷，遭逢巧丸儿。
中汝要害处，汝能不得施？于吾乃何有，不忍弃其危。
丐汝将死命，浴以清水池。朝餐辍鱼肉，暝宿防狐狸。
自知无以致，蒙德久犹疑。饱入深竹丛，饥来傍阶基。
亮无责报心，固以听所为。昨日有气力，飞跳弄藩篱。
今晨忽径去，曾不报我知。侥幸非汝福，天衢汝休窥。
京城事弹射，竖子岂易欺？勿讳泥坑辱，泥坑乃良规！
〔比也。愤小人受恩，终于负义也。〕
耿■〈氵韦〉
秋日
返照人间巷，忧来与谁语？古道无人行，秋风动禾黍。
〔赋而兴也。悲时怀古，感慨系之也．〕
杜甫
写怀
夜深坐南轩，明月照我膝。惊风翻河汉，梁栋已出日。
飞动各一宿，飞动自畴匹。吾亦驱其儿，营营为私宾。
天寒行旅稀，岁暮日月疾。荣名忽中人，世乱如虮虱。
古者三皇前，满腹志愿毕。胡为有结绳，陷此胶与漆。
祸首燧人氏，厉阶董狐笔。君看灯烛张，转使飞蛾密。
放神八极外，俯仰俱萧瑟。终契如德还，得匪合仙术。
〔赋也。愤人心之不古，营于私念也。〕
病柏
有柏生崇冈，重重状车盖。偃蹇龙虎姿，主当风云会。
神明依正直，故老夕再拜。岂知千秋根，中路颜色坏。
出非不得地，盘据亦高大。岁寒忽无凭，日夜柯叶败。
丹风领九雏，哀鸣翔其外。鸱鹗志意满，养子穿穴内。
客从何乡来，伫立久呼怪。静求玄精理，浩荡难倚赖。
〔比也。愤君子之失时改操，伤岁寒也。〕
缚鸡行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
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
虫鸡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
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比也。鸡虫俱有佛性天道。〕
张籍
猛虎行二首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
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但无声。
年年养子在空谷，雌雄山上不相逐。
谷中近窟有山林，长向村中取黄犊。
五陵少年不敢射，空来林下看行迹。
〔比也。言权势杀人，无敢忤之者。〕
猛虎虽云恶，亦皆有匹侪。群行深谷间，百兽望风低。
身食黄熊父，子食赤豹魔。择肉于豹背，视兔与狐狸。
正昼当谷眠，眼有百步威。自矜无当时，气性总终乖。
朝怒杀其子，暮还食其妃。匹侪四散走，猛虎还孤栖。
孤鸣门两傍，鸟散从噪之。出逐猴入居，虎不知所归。
谁云猛虎恶，中路正悲啼。豹来衔其尾，熊来攫其颐。
猛虎死不辞，但惭前所为。虎坐无助死，况如汝细微？
故当结以信，亲当结以私。亲故且不保，人谁信汝为？
〔赋而比也。横行无结局，愤独夫也。〕
杜甫
义鹘行
阴崖有苍鹰，养子黑山颠。白蛇登其巢，吞食恣朝餐。
雄飞远求食，雌者鸣心酸。力强不可制，黄口无半存。
其父从西归，翻身入长烟。斯须领健鹘，痛愤寄所宣。
斗上捩孤影，叫咾来九天。修鳞脱远枝，巨颡折老拳。
高空得蹭蹬，短草辞蜿蜒。折尾能一掉，饱肠已皆穿。
生离灭众雏，死亦垂千年。物情有报复，快意贵目前。
兹实鸷鸟最，急难心炯然。功成失所往，用舍何其贤！
近经潏水湄，此事樵夫传。飘萧觉素发，凛欲冲孺冠。
人生许多分，只在顾盼间。聊为《义鹘行》，用激壮士肝！
赋而〔比也。怜鹰愤蛇褒鹘，俱有报应。〕
大嘴乌
乌者种有二，名同性不同。嘴小者慈孝，嘴大者食庸。
嘴大命又长，生来十余冬。物老颜色变，头毛白茸茸。
飞来庭树上，初但惊儿童。老巫生奸计，与乌意潜通。
云是非凡乌，遥见起敬恭。千载乃一出，喜贺主人翁。
祥瑞来白日，神灵占知风。阴作白斗使．能为人吉凶。
此乌所止家，家产日夜丰。上以致寿考，下可宜田农。
主人富家子，身老心蒙童。随巫拜复祝，妇姑亦相从。
杀鸡荐其肉，敬若淹六宗。乌喜张大嘴，飞接在虚空。
乌既饱膻腥，巫亦飨甘浓。乌巫互相利，不复两西东。
日日营巢窟，稍稍近房栊。虽生八九子，谁辨其雌雄。
群雏长成后．众嘴逞残凶。探巢吞燕卵，入簇啄蚕虫。
岂无乘秋隼，羁绊委高墉。但食乌残肉，无施博擎功。
亦有能言鹦，翅碧嘴距红。暂曾说乌皋，囚闭在深笼。
青青窗前柳，郁郁井上桐。贪乌占栖息，慈乌独不容。
慈乌尔奚为？来往何憧憧。晓去先晨鼓，暮归后昏钟。
辛苦尘土间，飞啄禾黍丛。取食将母哺，饥腹不自充。
主人憎慈乌，命子削弹弓。弦续会稽竹，丸铸荆山铜。
慈乌求母食，飞到尔庭中。数粒末入口，一丸已中胸。
仰天号一声，似欲诉苍穹。返哺日未足，非是惜微躬。
谁能代此冤，一为问化工。胡然大嘴乌，竟得天年终。
〔比也。小人得位，君子失时也。〕
韩愈
射训狐
有鸟夜飞名训狐，矜凶挟狡夸自呼。
乘时阴黑止我屋，声势慷慨非常粗。
安然大呼谁畏忌，造作百怪非无须。
聚鬼征妖自朋扇，摆掉栱桶颓暨涂。
慈母抱儿怕入席，那暇更获鸡窠雏。
我念乾坤德泰大，卵此恶物常勤劬。
纵之岂即遽有害，斗柄行挂西南隅。
谁谓停奸计尤剧，意欲唐突羲和乌。
侵更历漏气弥厉，何由侥幸休须臾。
咨余往射岂得己，候汝两眼张睢盱。
枭惊坠梁蛇走窦，一夫斩颈群雏枯。
〔比也。喻小人逞凶，终不得其死也。〕
高季迪
鹤媒歌
鹤媒独步荒陂水．仰望云间不飞起。
远呼过鸟下南汙，鼓翼相迎似相喜。
共为羽族生水乡，暂从饮啄无猜防。
草质俄开中潜弩，弋师欢笑媒矜舞。
嗟尔高洁非凡禽，胡为徇食移此心？
受人豢养忘远举，好陷同类机肠深。
〔比也。嘖君子同类相陷，见利忘义也。〕
元稹
苦乐相倚曲
古来苦乐之相倚，近于掌上之十指。
君心半夜猜恨生，荆棘满怀天未明。
汉成眼瞥飞燕时，可怜班女恩已衰。
未有因由相决绝，犹得半年佯援热。
转将深渝旁人知，缉缀瑕疵遣潜说。
一朝诏下辞金屋，班姬自痛何仓卒！
呼天俯地将自明，不悟寻时已销骨。
白首宫人前再拜，愿将日月相辉解。
苦乐相寻昼夜间，灯光那有天明在。
主今被夺心应苦，妾夺深恩初为主。
欲知妾意恨主时，主今为妾思量取。
班姬收泪抱妾身，我曾排摈无限人。
〔赋而比也。在朝在宫，眼前业因。〕
解愁
微霜才结露，翔鸠初变鹰。无乃天地意，使之行心惩。
鸱鸮诚可恶，蔽日有高鹏。舍大以擒细，我心终不能。
〔比也。鸠化为鹰，愤天地不能不杀。〕
杜甫
遣兴二首
猛虎凭其威，往往遭急缚。雷吼徒咆哮，枝撑己在脚。
忽见皮寝处，无复睛闪烁。人有甚于斯，足以劝元恶。
〔比也。恶人报应，说得败兴。〕
朝逢富家葬，前后皆辉光。共指亲戚大，缌麻百夫行。
送者各有死，不须羡其强。君看束缚去，亦得归山冈。
〔比也。贫富同一结局，不必夸张也。〕
苏轼
食雉
雄雉曳修尾，惊飞向日斜。空中分格斗，彩羽落如花。
喧呼勇不顾，投网复谁嗟。百钱得一双，新味时所佳。
烹煎杂鸡鹜，爪距漫槎蚜．谁知化为蜃，海上落飞鸦。
〔比也。愤士不得潜，自罹于罗也。〕
齐己
剑客
拔剑绕残尊，歌终便出门。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勇死寻常事，轻仇不足论。翻嫌易水上，细碎动离魂。
〔赋也。死难，士之小节，君子以义为上。〕
古诗
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
〔比也。愤贪利自杀者。〕
六、知命
张华
励志
大义干运，天回地游。四气鳞次，寒暑环周。
星火既夕，忽然素秋。凉风振落，耀耀宵流。
虽有淑姿，放心纵逸。出般于游，居多暇日。
如彼梓材，弗勤丹漆。虽劳朴斫，终负素质。
养由矫矢，兽号于林。蒲芦萦缴，神感飞禽。
末技之妙，动物应心。研精耽道，安有幽深。
吉日思秋，实感物化。曰与月与，荏苒代谢。
逝者如斯，曾无日夜。嗟尔士庶，胡宁自舍。
仁道不暇，德猶如羽。求焉斯至，众鲜克举。
大猷玄漠，将抽厥绪。先民有作，贻我高矩。
安心恬荡，栖志浮云。体之以质，彪之以文。
如彼南亩，力耒既勤。镳茭致功，必有丰殷。
水积成川，载澜载清。积土成山，敵蒸郁冥。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勉尔含弘，以隆德声。
高以下基，洪田纤起。川广自源，成人在始。
累微以著，乃物之理。缠牵之长，实累千里。
复礼终朝，天下归仁。若金受砺，若泥在钧。
进德修业，晖光日新。隰朋仰慕，予亦有人。
〔赋也。言命之不已，贵自修也。〕
无名氏
善哉行（古辞）
来日大难，口燥唇千。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经历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乔，送药一九。
自惜袖短，内手如寒。惭无灵辄，以报赵宣。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
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
赋而〔比也。大道不烦，知命无忧。〕
魏文帝（曹丕）
拟作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溪舍多风，霜露沾衣。
野雉群雊，猿猴相追。还望故乡，郁何累累。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其驰。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随波转落，有似客游。
策我良马，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
〔兴也。知命則乐，息众动也。〕
猗兰操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月。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比也。君子以命自安，知希者贵。〕
君子法天运
君子法天运，四时可前知。小人唯所遇，寒暑不可期。
利害有常势，取舍无定资。焉能使我心，皎皎远忧疑？
〔赋也。君子俟命，小人行险也。〕
卢子谅
时兴
臺臺园象运，悠悠方仪廓。忽忽岁云暮，游原采萧藿。
北逾邙与河，南邻伊与洛。凝霜沾蔓草，悲风振林薄。
摵摵芳叶零，蕊蕊芬华落。下泉激冽清，旷野增辽索。
登高眺遐荒，极望无尘堮。形变随时化，神感因物作。
澹乎至人心，恬然守玄漠。
〔赋也。知元化之无尽，守而不迁也。〕
古风三首
世道日交丧，浇风散淳原。不采芳桂枝，反栖恶树根。
所以桃李树，吐花竟不言。大运有兴没，群动争飞奔。
归来广成子，去入无穷门。
〔赋也。叹年衰残，不信命也。〕
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矸。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
朝鸣昆邱树，夕饮砥柱湍。归飞海路远，独宿天霜寒。
幸遇王子晋，结交青云端。怀恩未得报，感别空长叹。
〔赋也。至人独立世表也。〕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口变化，万事良悠悠。
乃知蓬莱水，复作浅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
富贵固如此，营营何所求！
〔赋而比也。万物归虚，唯命有长。〕
曹植
野田黄雀行
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子君子德，磬折何所求。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赋也。及时修业，生死一观。〕
傅休奕
墙上难为趋行
门有车马客，骖服若腾飞。革组结玉佩，繁藻纷葳蕤。
马轼垂长缨，顾盼有余辉。贫主屣敝履，整比蓝缕衣。
客曰“嘉病乎”？正色意无疑。吐言若覆水，摇舌不可追。
渭滨渔钓翁，乃为周所咨。颜回处陋巷，大圣称庶几。
苟富不知度，干驷贱采薇。季孙有险德，管仲病三归。
夫差耽淫侈，终为越所围。遗身外营利，然后享巍巍。
迷者一何众，孔难知德希。甚美致憔悴，不如豚豕肥。
杨朱泣路歧，失道令人悲。子贡欲自矜，原宪其非贫。
屈伸各异势，穷达不能资。夫惟体中庸，先天矢不违。
储光羲
猛虎词
寒亦不忧雪，饥亦不食人。人肉岂不甘，所恶伤明神。
大室为我宅，孟门为我邻。百兽为我膳，五龙为我宾。
蒙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彩章耀朝仪，爪牙雄武臣。
高云逐气浮，厚地随声振。君能贾余勇，日夕长相亲。
〔比也。大人虎变，具仁义也。〕
春日醉起言志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觉来盼庭树，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日，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皓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赋也。春风入怀，陶然自悅。〕
孟郊
游终南
南山寒天地，日月石上升。高峰夜留景，深谷尽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赋而比也。山有至理，人有常情。〕
咏声
万物自生听，大空俱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销。
〔赋也。言命理也。〕
咏风
萧萧凉风生，加我林壑清。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比也。喻性体之动静也。〕
山夜闻钟
夜卧闻夜钟，夜静山更响。霜风吹寒月，窈窕虚中上。
前说既舂容，后声复晃荡。听之如可见，寻之定无像。
信知本际空，徒挂生灭想。
〔比也。言命理之空虚，声感无像。〕
杂诗
默念群疑起，玄通百虑清。初心本浑然，后见湛虚明。
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
〔赋也。无生灭想，命里禅机，渺然无畔。〕
韦应物
听江水声
凿崖泄奔湍，称古神禹迹。夜喧山门店．独宿不安席。
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
贻之道门旧，了此物我情。
〔比也。以水喻人，彻照源流，总归定静。〕
皇甫松
古松感兴
皇天后土力，使我生此身。贵贱不我均，若为天地情。
我家世道德，旨意匡文明。家集四百卷，独立天地经。
寄言青松姿，岂羡朱槿荣？昭昭大化光。共此遗芳馨。
〔赋而比也。松贞槿幻，完命达天。〕
幽人
孤云亦群游，神物有所归。灵凤赤霄上，何当一来仪。
往与惠询辈，中年沧洲期。天高无消息，弃我忽若遗。
内惧非道流，幽人在瑕疵。洪涛隐欲笑，鼓泄蓬莱池。
崔嵬扶桑日，照耀珊瑚枝。风帆倚翠盖，暮把东皇衣。
咽漱延和津，所思烟霞微。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
五湖复浩荡，岁暮有余悲。
〔兴也。奥妙玄源，穷搜无际，托言灵境。〕
听弹松入风
商风入我弦，夜行深有露。弦悲与林寂，清景不可度。
寥落幽居心，飕飗清松树。松风吹草白，溪水寒日暮。
声意去复还，九变待以顾。空山名雨雪，独立君始悟。
〔赋而比也。琴风山雪是真是幻。〕
孟郊
卑静
卑静身复老，高动物先摧。方园水任器，刚劲木成灰。
大道母群物，达人腹众才。时吟尧舜篇，心向无为开。
彼隐山万曲，我隐酒一杯。公庭何所有，日日清风来。
〔赋也。知柔处■〈钅享〉，守雌藏用易道也。〕
储光羲
杂诗
坯浑本无像，末路多是非。达士志寥廓，所在能忘机。
耕凿时未至，还山聊采薇。虎豹对我蹲，鸳鸯傍我飞。
仙人空中来，谓我勿复归。格泽为君驾，虹霓为君衣。
西游昆仑墟，可与世人违。
〔赋也。知命則万物备我，人神一体。〕
韦应物
幽居
贵贱虽异等，出门皆有营。独无外物牵，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青山忽已曙，鸟雀绕舍鸣。
时与道人遇，或随樵者行。自当安蹇劣，谁为薄世荣？
〔赋也。知命待时也。〕
步虚词
二气播万有，化机无停轮。而我操其端，乃知出陶钧。
寥寥大漠上，所见皆清真。澄莹含元和，气同自相亲。
绛树结丹实，紫霞流碧津。以兹保童婴，永用超形神。
〔赋也。命理无亏，形神自固，寓言也。〕
陶潜
归田园居二首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志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赋而比也。恐修不及时，性根萎谢。〕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露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比也。达人知命，处乱世不变其节。〕
饮酒四首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善恶若无据，何事空立言。
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不赖固穷节，百世谁当传？
〔赋也。命有穷通，理无辙迹，守一不变。〕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赋也。命中有乐，得意忘言。〕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提台抚寒柯，远望时何为。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比也。君子处末世贵独立也。〕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
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飘流逮狂秦。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
如何绝世下，六藉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
〔赋也。慨大道难传，醉乡独契。〕
范仲淹
江上渔者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比也。名利虽擅，性命易危。〕
傅汝砺
古意
人言道路远，直傍天涯去。头上忽见天，近于江南路。
〔比也。喻天理也。〕
张俞
蚕妇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比也。时不必逢，命有常数，不责报也。〕
开啸轩
啼鴂催天明，喧喧相诋谯。暗蛩泣夜永，唧唧自相吊。
饮风蝉至洁，长吟不改调。食土蚓无肠，亦自终夕叫。
鸢贪声最鄙，鹊喜意可料。皆缘不平鸣，恸哭等嬉笑。
阮生既粗率，孙子亦未妙。道人开此轩，清坐默自照。
冲风振河海，不能号无窍。累尽吾何言，风来竹自啸。
〔比也。众情不一，孤性湛然。〕
次韵定慧钦长老三首
右角看破楚，南柯闻长滕。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
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崎岖真可笑，我是小乘僧。
〔比也。慈悲命根，菩提觉路。〕
谁言穷巷士，乃窃造物权。所见真吾有，安居受其全。
越作一篇书，千古发争端。儒墨起相杀，予初本无言。
〔赋也。知命知言，天地皆归。〕
闲居蓄百毒，救彼跛与盲。作山作陶穴，掩此异骨横。
区区枚一溉，岂能济含生。力恶不己出，时哉非予争。
〔赋也。慨众生之失所，竭一念之微慈。〕
客去室
客去室幽幽，鹏鸟来坐隅。引吭伸两翮，太息意不舒。
吾生如寄耳，何者我为庐？去此复何之，少安与汝居。
夜中闻长啸，月露荒榛芜。无问亦无答，吉凶两何如！
〔赋而兴也。知命达天，寿天不贰．〕
韩愈
出门
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
古人虽已死，书上有其辞。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
出门各有道，我道乃未夷。且于此中息，天命不吾欺。
〔赋也。希圣述言，息机守命也。〕
七、乐天
陶潜
时运
迈迈时运，穆穆良期。袭我春服，薄言东郊。
山涤余霭，宇暧微宵。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洋洋平津，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
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延目中流，悠悠清沂。童冠齐业，闲咏以归。
我爱其静，寤寐交挥。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
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慨独在予！
〔赋也。山水清晖，琴书静娱，得者知之。〕
荣木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尔！
采采荣木，于兹托根。繁华朝起，慨暮不存。
贞脆由人，祸福无门。匪道曷依，匪善奚敦！
嗟予小于，禀兹固陋。徂年既流，业不增旧。
志彼弗舍，安比日富。我之怀矣，怛焉内疚！
先师遗训，余岂云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
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
〔兴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王昌龄
斋心
女萝覆石壁，溪水幽朦胧。紫葛蔓黄花，娟娟寒露中。
朝饮花下露，夜来松下风。云英化为水，光彩与我同。
日月荡精魄，寥寥天府空！
〔赋而比也。得道返虚，游行无碍。〕
来日大难
来日一身，携粮负薪。道长食尽，苦口焦唇。
今日醉饱，乐过千春。仙人相存，诱我远学。
海陵三山，陆憩五岳。乘龙天飞，日瞻两角。
授以神药，金丹满握。蟪蛄蒙恩，深愧短促。
思填东海，强衔一木。道成天地，轩师广成。
蝉翼九五，以求长生。下士大笑，如苍蝇声。
〔比也。悟后真诠，托以立言。〕
太虚真人
观神载形时，亦如车从马。车败马奔亡，牵连一时假。
哀世俱识此，但是惜风火。种罪天网上，受毒地狱下。
〔比也。就道说法，无上菩提。〕
西城真人
形为渡神舟，泊岸常别去。形非神常宅，神非形常载．
徘徊生死轮，但苦心犹豫。
〔比也。登岸渡筏，恻然不乐，在徘徊也。〕
秦系
题石室山
白云知所好，柏叶幸加餐。石镜妻将照，仙书我借看。
鸟来翻药枕，猿饮怕渔竿。借问岩前树，何枝曾挂冠？
〔赋也。乐高隐也。〕
马戴
过野叟居
野人闲种树，树老野人前。居上白云内，渔樵沧海边。
呼儿采山药，放犊饮溪泉。自著养生论，无烦忧暮年。
〔赋也。乐养生，无求于外也。〕
春日行天台
重重大古色，濛濛雨花时。好峰行恐尽，流水语相随。
黑壤生红术，黄猿领白儿。因思石桥路，曾与道人期。
〔赋也。得道之人，胸中时有此境。〕
送贺知章归鉴湖
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独有青门饯，群僚怅别深。
〔赋也。乐早休也。〕
泛茅山东溪
清晨登仙峰，峰远行未及。江海霁初景，草木含新色。
而我任天和，此时聊动息。望乡白云里，发棹清溪侧。
松柏生深山，无心自贞直。
〔赋也。山海娱性，灵木翳然，若见高深。〕
田家即事
蒲叶日已长，荇花日已滋。老农要看此，贵不违天时。
迎晨起饭牛，双驾耕东茁。蚯蚓土中出，田乌随我飞。
群合乱啄噪，嗷嗷如道饥。我心多恻隐，顾此两伤悲。
拨食与田乌，日暮空筐归。亲戚更相诮，我心终不移！
〔比也。乐天自遣，动生怜悯。物我同仁。〕
设置二首
设置守毚兔，垂钓伺游鳞。此是安口腹，非关慕隐沦。
吾生好清静，蔬食去情尘。今子方豪荡，思为鼎食人。
我家南山下，动息自贵身。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
云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何事须夫子。邀予空谷真。
〔赋也。蔬食饮水，乐在其中。〕
一兴微尘念，橫言朝露身。如是睹荫界，何方置我身。
碍有因为主，趣真宁舍宾。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
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
四达竞何遣，万殊安可尘？胡生但高枕，寂寞与谁邻。
战胜不谋食，理齐甘负薪。子若未始异，讵论疏与亲？
〔赋也。谢彼微尘，甘予静乐。〕
饭覆釜山僧
晚知清净理，日与人群疏。将候远山僧，先期扫敝庐。
果从云峰里，顾我蓬蒿居。籍草饭松屑，焚香看道书。
燃灯昼欲尽，鸣磬夜方初。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
思归何必深，身世犹空虚。
〔赋也。禅机道境，素心斋法。〕
谒璇上人
少年不足言，识道年已长。事往安可悔，余生幸能养。
誓从断臂血，不复婴世网。浮名寄缨珮，空性无羁鞅。
夙承大道师，焚香此瞻仰。颓然居一空，覆载纷万象。
高柳早莺啼，长廊春雨响。床下阮家屐，窗前筇竹枝。
方将见身云，陋彼示天壤。一心在法要，愿以无心奖。
〔赋也．灭象界而脱微尘，可秦静谛。〕
储光羲
牧童词
不言牧阪远。不道牧阪深，所念牛驯扰，不乱牧童心。
圓笠覆我首，长蓑披我襟，方将忧暑雨，亦似惧寒阴。
大牛穿层坂，小牛隐近林，同类相鼓舞，触境成讴吟。
取乐须臾间，宁问声与音。
〔比也。喻静觉不为物挠也。〕
采菱词
浊水菱叶肥，清水菱叶鲜。义不游浊水，志士多苦言。
潮没具区薮，潦深云梦田。朝随北风去，暮逐南风旋。
浦口多渔家，相与邀我船。饭稻以终日，羹莼将永年。
方冬水物穷，又欲休山樊．尽室相随从，所贵无忧患。
〔比也。水有清浊，我无忧患，宛在中央。〕
樵夫词
山北饶朽木，山南多枯枝。枯枝作采爨，吾室私自知。
诘朝砺斧寻，视暮行歌归。先雪隐薛苈，近暄卧茅茨。
清涧日濯足，乔木时曝衣。终年登险阻，不复忧安危。
荡漾与神游，莫知是与非。
〔比也。履险不厄，是乐天手段。〕
渔父词
泽鱼好鸣水，溪鱼好上游。渔梁不得意，下渚潜垂钩。
乱荇时碍楫，新芦复隐舟。静言念始终，安坐看沉浮。
素发随风扬，远心与云游。逆浪还极浦，信潮下沧洲。
非为徇行役，所乐在行休。
〔比也。乐在行休，意不在鱼，何等胸次！ 〕
王维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白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邻叟，谈笑无穷期。
〔赋也。喜、怒、哀、乐，未发景象。〕
孟郊
送友人归山歌
山寂寂兮无人，又苍苍兮多木。
群龙兮满朝，君何为兮空谷。
文寡和兮思深，道难知兮独行。
悦石上兮流泉，与松间兮草屋。
入云中兮养鸡，上山头兮抱犊。
神与枣兮如瓜．虎卖杏兮收谷。
愧不才兮妨贤，嫌既老兮贪禄．
誓解印兮相从，何詹君兮可卜！
〔赋也。止堪自怡悦，不可持赠君。〕
听说经
古木少枝叶，真僧亦相依。山木自至直，道人无是非。
手持维摩偈，心向居士归。空景忽开霁，雪花犹在衣。
洗然冰溪尽，寒物生光辉。
〔赋也。即景即真，无內外相。〕
梦太白峰
梦寐生九崖，香蔼逢元君。遗我太白峰，寥寥辞垢氛。
结宇在星汉，宴林间氤氲。檐楹覆余翠，巾鳥生片云。
时往溪水间，孤亭昼犹曛。松风引天影，石濑清霞文。
恬日暖舟趣，霁心投鸟群。春风又摇棹，潭岛花纷纷。
〔比也。胸中恍惚有此境界，乐者参之。〕
储光羲
终南幽居
中岁尚微道，始知将谷神。抗策还南山，水木自相亲。
深林开一道，青嶂成四邻。平明去采薇，日入行刈薪。
云归万壑暗，雪罢千岩春。始看玄鸟来，已见瑶华新。
寄言搴芳者，无乃后时人。
〔赋也。言达者行乐及早也。〕
耿讳
仙山行
深溪人不到，杖策独缘源。花落寻无径，鸡鸣觉近村。
数翁皆积草，对奕复倾尊。看毕初为局，归逢几世孙。
云迷人洞处，水别出山门。惆怅归城廓，樵柯迹尚存。
〔赋也。乐天者借景寓言也。亦真境也。〕
孟浩然
岁暮海上
仲尼既已没，余亦浮于海．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
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有待．为问乘槎人，沧洲复何在？
〔赋也。虚舟自如，沧洲在是矣。〕
游茅山三首
平生非作者，望古怀清芬。心为道为际，行将时不群。
兹山在入境，灵贶久传闻。远势一峰幽，近形千嶂分。
冬春有茂草，朝暮多鲜云。此去亦何极，但言西曰曛。
〔赋也。行进至此，渐入灵奥，水流花开境也。〕
昔贤居柱下，今我去人间。良以真心旷，兼之内外闲。
垂纶非钓国，好学异希颜。落日登高屿，悠悠望远山。
溪流碧水去，云带清阴还。想见中林士，岩扉常不关。
〔赋也。托迹灵境，自返玄虚。〕
名岳征仙事。清都访道书。出门入林柏，天路极空虚。
南极见朝采，西潭闻夜渔。远心向云宿，浪迹出林居。
为己存实际，忘形同化初。此行良已矣，不乐复何如？
〔赋而比也。形忘性契，天人皆归。〕
刘禹铴
华山歌
洪炉作高山，元气鼓其橐。俄然神功就，峻拔在辽廓。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能令下国人，不见换神骨。
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
〔比也。喻性体也。见大造命我非轻也。〕
嵩山天门歌
登天门兮坐盘石之嶙峋，
前■〈氵从〉■〈氵从〉兮未卜，下漠漠兮无垠。
纷窈窕兮岩阿以鹏翅，
洞胶葛兮峰棱层以龙鳞。
松移岫转，左变而右易；
风生云起，出鬼而入神。
吾亦不知其灵怪如此，
愿游杳冥兮见羽人！
重曰：天门兮穹崇，回合兮攒丛，
松万株兮挂日，石千寻兮倚空，
晚阴兮足风，夕阳兮赭红。
试一望兮夺魄，况众妙之无穷！
〔比也。天门自我开辟，达者从此托足。〕